雪大于所有数字

最近接受到的文化冲击是，并非所有语言中都有表示数字的词语。 或许有人记得，由颜色开始学习法语时，我理解世界的方式变成了各色的实例分割图，学到数字的时候，同类的归属则在计数中被凸显出来。语言自然会影响人对世界的认知，我总觉得数字是人类共识，因此感到困惑，没有数字，思维方式是怎么架构起来的？要怎么拨打电话号码，怎么买卖东西，怎么融入现代社会？对量没有概念，就无法衡量年月日之外不由天文规律表征的时间具体流逝了多久，只有大概的短和长，很久或一会儿？对事物的理解没有具体的单位，那或许会用几个、一些、好多之类的递进程度来分类吗？啊，没有数字到底该怎么理解世界呢！ 查到一些研究，说使用的语言中没有描述数字的词语将会让人失去计数能力，即便是认知能力正常的成年人，也无法理解一只手能数完的数字。假如不会数数的人给你5枚硬币，你只还了4枚回去，对方很可能判断不了。因为要出门几天，在离开前给猫计算猫粮，设定自动喂食器的频次，倒出一小碗备用的余量。突然福至心灵地发现：猫的语言里也没有数字。 我备好了粮和水，阿毛不会根据我不在的时间自己计算每顿该吃多少。猫总是饿了就吃，不会因为碗底见空就省着点吃。但猫知道什么是空什么是无，当它发觉粮碗空空如也，就会去扒拉粮桶或存放罐头的抽屉。我和猫讲，我得出门三天，猫不响。它不知道三天是多久，于是我希望它的感知中我是出去了一会儿而不是更接近很久或不再回来的那一侧。 中国人擅长的基础计算，和中文里数字的表达离不开关系：内置组合是十进制的逻辑，表示0-10的字都是单音节，九九乘法表背起来非常高效。即便语言中有表示数字的词语，也并不总是像这样直接或简洁。最近看到一道语言学竞赛的题，在约有4000人左右使用的宛本语中，数字由身体部位所表征，具体的对应关系则需要推测。 无名指，望向它在手指中的位置时，很容易想到小时候数数，有时是一根一根手指弯折下去，有时则是一根一根手指从拳头中打开来。这道题里，无名指代表2，手肘代表8，眼睛代表13，那似乎得从小拇指开始。从1往后数到13，小拇指、无名指、中指…前臂、手肘、上臂、肩膀、颈…耳朵、眼睛…念出数字时，视线从末端的手指逡巡至眼睛，数数成为身体的路线，它自有流向。 中文里，腕和肘之间的手臂称为前臂，肘和肩之间的手臂则称为上臂。其实我更习惯的方式是把前臂叫做小臂，把上臂叫做大臂，上臂通常比前臂更粗壮，这么理解很自然。但实际进行不同类型的运动或训练之后，小臂也有可能比大臂更发达，变得比大臂更大，这种命名方式就会产生矛盾。 在法语中，上臂被称为"bras"，而前臂则被称为"avant-bras"，其中"avant-"表示"在...之前"的含义。在德语中，上臂被称为"Oberarm"，而前臂则被称为"Unterarm"，其中"Ober-"前缀表示"上面的"，而"Unter-"前缀则表示"下面的"。即便使用方位性命名方式来区分两段手臂的情况在不同的语言中普遍存在，前臂和臂或上臂和下臂的组合看起来也比中文里要和谐自然得多。上下是垂直方向，而前后是水平方向，当我们用上臂和前臂讨论一整条手臂的时候，没法直接关联起来，除非想象它的样子是弯曲的形态。没错，我说的正是emoji里表示强壮的那条手臂。但在这里，前臂处在了垂直方向，上臂则位于水平方向（💪 前臂的前是更靠近手指的前，上臂的上则是更靠近眼睛的上。如果手臂不再是孤立的身体的一段，而是从无名指出发数到眼睛的必经之旅，那手臂分为前臂和上臂，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上和下自成一组相对的概念，却有绝对的区分方法，因为苹果砸中牛顿的方向无法反转。还记得《编舟记》里是馬締是怎样定义“右”吗？如果说是使用笔和筷子的那只手的方向，就会无视左撇子，那么说身体朝北的时候表示东边的那边，就不会产生歧义。前后左右和数字一样，完全是由人所定义出来的概念，因此有的语言里也没有表示相关的词语，而是完全由东南西北代替。“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将会变成东手西手或南手北手，这取决于站立的方向，当然啦，东北手西南手也不是没可能。 前后左右和数字都不是人类通用的语言。那什么是呢？ 正好手边的书封面上写着：“每种语言都有关于雪的理念”。我不太相信，明明世界各地都有说着自己从未见过雪的人。又突然醒悟，能表达“从未见过雪”说明雪已经存在于语言中。那么，雪将大于所有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