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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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pe-of-apple
date
Jul 12, 2023
status
Published
tags
Ramble
summary
“如果你会来到我的新家，想告诉你它在一段环形的小路中间，每当下班回家拐进这段，声音的分布忽然很不一样。”
type
Post
你重新装修过的26岁至28岁不完全重合在这所重新装修过的房子里，因此，不是别人，而是你占有了它的青年时期。这使你轻易地忘了，一所翻新的旧房子原本有许多褶皱。住进来的第二天，卫生间空鼓的墙面瓷砖掉落。住进来后两个礼拜，洗衣机后三角阀空置的龙头松动，不幸的是两层楼下的邻居比你更早发现。其中的一位目击者，更年长的那一位，也不幸比你更早地、永远离开了这根水管的通讯范围。你不得不学会如何收拾烂摊子，将四处受气四面受潮的一个月封存在发泡剥落的墙面与松动起翘的合成木地板之间，并时不时被猫的爪子或吸尘器的气流重新掀开来。每一次，打开前往不同地点的导航路线匆忙跑出门时，你原形毕露地成为一位新房客。直到两年后你发现抽屉后的空间里竟然藏着一件陌生人的内衣，仍不知所措得像瓷砖掉落的那一天。
起初，你以为完全懂得了占据空间的魔法就能收放自如。先是把熟悉的东西尽数收进来，不能丢掉的行李、毛绒玩具和猫，不错的外卖，不同距离的朋友。再把新鲜的房客放出去，找合适的自行车停放地点、附近的商超菜场折扣时间、最近的车站影院和公园路线。但你得承认，这些都继承自一些本能的生存经验，而你实际上对空间一无所知。在三十几平的房子里你弄丢过猫，它不过在衣柜最深处睡了一觉。在隔壁的楼栋里你迷过路，说真的，人倒着走平时的路会变得毫无方向感可言。
刚开始你找不出自己的门牌号，于是拿出废纸剪出了歪歪扭扭稚拙的数字卡纸贴上，它好用得像一道求来的符咒，除了那些忘记改动的收货地址之外再也没有人走错过。你雇了带摄像头的电子门铃把它叫做稻草人。它向你上报无意勘察到的邻居日常作息，只是没有鸟来，失去电量的稻草人从未生效也从未失效。电视机和投影仪被你用做活动墙纸，滚筒洗衣机和空气循环扇二选一成为你的舞伴。地毯和猫爬架为你开辟了新的活动路线，你和猫跑酷时，甚至可以途经七种材质的地面！冰箱，哦冰箱，冰箱是先知，它洞悉未来的成分是番茄酱或味噌汤，红菜薹或空心菜。独居者，你的房间简直热闹非凡。所有可命名的家电都有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当朋友想投影时嘟囔着「开罗紫玫瑰」，你吃惊地以为人人都无师自通地洞悉了跳出银幕的咒语。
房东比你更像客人，她对这房子一无所知，前来拜访或借用厕所都得征询你的同意。她的名字只出现在房产证上，而你的名字出现在送来这房子的每一样东西上。真名和假名交替出现，快递员笃定你正和你自己同居。你们在这个房间入住了好几百次，今天的房间对你们而言是过去几百个房间的总和。你可能还记得搬进来之前它空落落的样子，但现在每个抽屉里都装满了你的小东西。你废弃的包装和说明书，你的逻辑你的碎片，乱中有序地散落在整个房间。
后来你真正发现了操纵空间的方法——把窗帘拉开，就能补上回家前忘记看的月亮，如果那天晚上刚好有月亮的话。把窗帘拉开，就能看到猫躺一小块正午的太阳光里暖融融地闪烁。把窗帘拉开，就能看到下午四五点的太阳从西边斜斜射进来把月亮形的猫抓板投影在东边的墙上。你的房间就像所有带窗户的房间，可以收纳一天的所有时刻，当然包括太阳和月亮。再把窗户打开，声音会让新的疆域进来。多数情况下，你并不想听到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无论是因为父母再一次僭越了他们的私人领域，还是午夜十二点为了一道方位角的题讨论躺着是不是学习数学的正确方法。
这些声音不可避免地让你想起无法隔绝的电子喇叭之声。你的房间以及连通到的所有空间，不过是临时开放的监牢。你见过所有房间上锁的样子，只要打开记忆黑盒，会发现恐惧焦虑痛苦和仇恨在这房间里都像水培蔬菜一样易于生长。你一茬一茬地收获了它们，并烹饪、咀嚼、消化吸收。于是它们看起来并不存在，但味觉或痛觉仍然被永久地保留这在房间里。当你倒在房间的地板上时，你感觉自己躺在一阵放大的跳跃的钝痛之中，你的房间就是你的心脏。
你还不知道下一个房子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朋友发来了一张图，说是这样子。你立刻发现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大颗苹果。于是你问朋友索要了画里的房间的墙上的那幅画。这太好了，你还不知道下一个房子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你知道你的房间里将有一幅画。在未来，苹果的形状是唯一确定的。
